記者/作者:  論壇報副刊

4211_從一場意外遲到體會:知與行之間痛苦的距離

◎童貴珊(文字工作者)

冬陽正好,和大半年不見的老朋友見面,不必太多暖身,我們直探核心議題,最是酣暢時分,於是我們冷落了咖啡的溫度,輕忽了時間的流逝。兩個女人聊得欲罷不能時,手機忽然響起,心中閃過一陣不祥,本能地問自己,現在幾點了?來電顯示是社區管理室,滑開螢幕時驚見時間已過下午一時。

電話那頭是十歲兒子幽幽然的提問:「你在哪裡啊?」頃刻間,我和友人迅速起身離開,疾駛直奔回家。趕回社區時,我在警衛室看見久候而耐心十足的兒子。他越是溫柔不追究這個放他廿分鐘鴿子的媽媽,我越是愧疚的無地自容,連連道歉,差點就要在路上忍不住對他三跪九叩,感謝小子的大恩大德。

為母十年真心 不敵20分的遲到?

一進家門,孩子開始慢慢「數算罪行」,根據蛛絲馬跡亟欲追究「我何以忘了他」;那些反覆要求確認「下回不可再犯」的承諾背後,顯然是不安與焦慮。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自己與兒子角色大互換,我彷彿回到雞飛狗跳的青春期,穿著短裙又夜歸時,被獨坐客廳暗處的母親逮個正著,面對一連串的審問以後,原有的罪惡感與自責,竟被一波波的追問釀成滿心浮躁與不滿,我的青春難道不可任性一些、揮灑不羈一些嗎?

回到現實場景的我,不知哪來的辛酸與委屈,有些激動地反問兒子,即便近年來開始每週工作兩三天,但我可曾如此失神怠慢過?我試圖用十年的真心育兒血淚史,來洗白我遲到廿分鐘的胸悶。

於是,原來是一兩句:「對不起」、「我以為…沒想到…我以後一定不會…」,外加幾個誠摯眼神與一個擁抱,便可解決的表態與解釋,我們一老一少竟費了好大力氣你嘶我吼,刀光劍影的,把一齣涕淚縱橫的煽情戲演成武俠片,還悲劇收尾。我百感交集,十年的良母形象,毀於一旦。

和好原諒之後 沸騰情緒一樣難熬

待一切飽漲的情緒出了海口,風平浪靜了,小子從房裡走出來,我們四目交投,相互擁抱,把剛剛那些聲嘶力竭的情緒,收斂成敘述性的語言,說出各自藏在心底裡的原意與期待。奇妙的是,當情緒被理解、情感被滿足,所有的鋒利瞬間柔軟了下來,當下倆人言歸於好,皆大歡喜。

但這番心境起伏與轉折,卻緊緊揪住我的心:什麼才是真情實意的原諒?如果原諒已是個大不易的功課(想想那些來回反覆的折騰,足以把任何關係搞得灰頭土臉,傷痕累累),要如何熬過那些磕磕碰碰的過程才算合情合理?

而原諒之後,一樣艱難,到底該如何安放自己仍然沸騰的氣焰與情緒?這些情緒一旦轉化成欲蓋彌彰的不安、不平、失落與怨懟,若不有感知地梳理與好好表態,稍一不察,點點星火就能燎原,而饒恕的美好初衷與寬容大度,大概也都在一來一往的「激烈解釋與追問」之間,被消弭滅盡了吧。

甚至進一步,把對方知錯悔悟的心,激化成惱羞成怒,再催逼成情感勒索大反撲,白白浪費一次「真心大冒險」的誠意溝通,也錯失了關係修復的大好時機。

跨越信仰和現實痛苦距離

一場矛盾與衝突,可以倒出一肚子苦水,那是粗糙寫實的生活日常,不算太沉重;但慘烈一點的,倘若帶傷見血,或成了壓垮親密關係的致命之戰,會不會最終悔恨連連又斷送關係?

但我還沒恢復之前,我可以選擇繼續生氣嗎?當我無法原諒時,我可以套句兒子的觀點:「上帝也不給亞當、夏娃第二次機會」,而嚴格執行說好的原則嗎?當我犧牲付出時,我可以坦白說明自己期待回應與反饋嗎?

當我認罪悔改時,我可以卑微到什麼程度?身為基督徒的「挫折」之一,是面對信仰與現實、認知與行動之間,那段痛苦的距離,卡在中間的悶與痛,往往是幽微的人性魅惑,與各種欲求不滿、日積月累的情緒壓抑,在一種真理性的尺度下被衡量、批判與檢視之後,我們還容得下一種既包容又不失真的信仰生活嗎?

或許,當我們信誓旦旦要「原諒七十個七次」之前,在聽膩了的「愛仇敵」之前,先反覆不斷地練習吧,去做到「小小的諒解」,去做到「不討厭」仇敵,然後,我們再來談寬恕、談愛人,或許會把信仰生活過得更有血有肉吧。

本文由「基督教論壇報」授權刊登,非經同意不得任意轉載。
原文請見:當一齣接送情演成武俠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