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音樂、繪畫及文學於一身　香港三棲藝文創作人艾阮的故事

◎殷麗群（文字工作者）

上世紀七○年代，香港流行一種小型家庭式「山寨廠」，以製造紡織、服飾、玩具、鞋業、塑膠等成品為主；一家大小跟幾部機器生活在一起，當老闆的父母外聘幾個工人，子女放假幫忙做工，是無數我輩港人的成長寫照。

集音樂、繪畫及文學於一身的三棲創作人艾阮生逢此香江舊年華，自幼家裡經營製衣山寨廠，布匹處處，孩子假日幫工將成衣入袋。某日，父親動手為女兒設計裁剪，親自上縫紉機製成兩條黃色連身裙，並用心包邊處理每個細節；艾阮在旁觀看興奮又感動，至今記憶猶新。

童年歲月，一家六口居住九龍貧區，艾阮總覺自己與幸福無緣。出生背景非人能選擇，上帝賜下的時間卻是公平的；她把握光陰裝備自己，認真尋找人生呼召，終於明白「天父使用我透過藝文創作為福音真理做見證。」

童年紙筆相伴找到心靈天地

「小時候，家裡沒錢買玩具，爸爸給我們一大堆筆和紙；我用筆摹畫漫畫書的公仔，尤其愛畫風靡一時的日本卡通少女『小甜甜』。」貧瘠童年紙筆相伴，艾阮找到滿足心靈的自我天地；她深深愛上繪畫，日後大學考成績優異有多項選擇，她仍執意主修被許多港人認為讀完會揸兜（討飯）的藝術系。

升上中學，艾阮活躍於排球及羽球運動；她也愛聽歌，電視主題曲、西洋民歌、英文流行曲都是她的菜。早熟的她體恤父母工作辛苦，在溽熱的暑假外出打工補貼家用；一個放工返家的晚上，她食慾不振突發高燒，幾經檢查證實是「風濕性心臟病」，必須休學一年靜養。

艾阮畫作〈患血漏的女人〉。

「當時我才十四歲，感到人生無常，許多事並非掌握在自己手中，就連想好好讀書也沒有好健康！」悲觀之下，艾阮藉寫作抒發心情，不斷思考生命意義何在？「如今回想，好像有雙無形的手開始帶我走進信仰人生！」

在天主教中學的宗教氛圍裡，艾阮知道有位天父；由於不斷被靈異經驗攪擾，她來到中學附設的小教堂靜心向天父禱告。

某夜夢中聽見一個聲音：「我想做妳的父親。」接著她就全身動彈不得！她堅拒：「不！我已經有兩位父親，一位是肉身的生父，另一位是天父。」靈界的干擾馬上消失，此後她經常祈禱跟天父說話。

〈Band-Bond of Union (After Escher)〉，艾阮參照畫家Escher名畫"Bond of Love"的構圖重新演繹之作。

困境求問上帝確認人生呼召

上了中文大學藝術系，一次校園福音行動讓艾阮正式決志接受耶穌。「大學四年，我在教會大專團契的查經及專題研討中扎穩真理根基，然而也被自我主義的藝術新思潮衝擊著，幸好有當時系上教材技術員男友（現在的先生）較能融和藝術與信仰的衝突，陪我認真追求、一起報讀聖經課程，幫助我擺脫思想的掙扎。」

她的夫婿、中大藝術系退休教授唐錦騰鑽研中國藝術，專精書法、篆刻、山水及花鳥畫，他與專長西洋油畫的艾阮貌合神似，謙和、高雅、平實；婚後夫妻同獻生命給耶穌，透過創作顯彰真善美的信仰內涵。

艾阮畫作，左圖為〈消失的身影〉，右圖〈從來如此就不對〉。

大學畢業，艾阮當過中學老師、助理編輯、行政主任等與藝術無關的工作，繼後返回研究所進修心儀的中國文學，哪知完成博士學位仍是茫然無方向，當時不想走教職或研究路，便投身教會服事同時接些時薪教學零工。

幾年後進入中國神學研究院，在輔導課程裡重新認識自己，生命經過拆毀再重建，勇敢向上帝承認她一直熱愛藝術和文學創作，渴望餘生投入這些領域。

神學院畢業，艾阮邊任半職傳道邊創作詩歌，遺憾長病體弱力不從心；她懇求上帝：「可否留最後幾年給我全心從事文學和藝術創作？」之後連續幾天起床都胸口痛，不禁懷疑自己心臟病惡化不久人世了？這時刻，有聲音問她：「如果妳剩十年命，妳還有很想做卻未做的事嗎？」艾阮為此向上帝流淚禱告，用心閱讀關於尋找人生召命的信仰書，又與神學院老師傾談，最後確定自己的呼召是藉由音樂、文學及繪畫創作展現基督真理。

艾阮帶領的基督徒寫作人文心團契一起參加每年十月舉辦的香港基督教書展。

詩歌創作豐厚培育創作團契

自幼家貧的艾阮，見人學琴只有羨慕的份；後來工作賺錢加上教會需要司琴，她痛下決心找鋼琴老師展開地獄式訓練，學成後投入詩歌創作，至今已出版十張專輯，成立了培育基督徒填詞人的「恩詞團契」。

「主手創出風雷星宿，早春夏雨深秋；神話語發出榮耀極豐厚，萬有亦出你口……」首次聽到艾阮廣受歡迎的《人算甚麼》即印象深刻，粵語流行曲況味，配上聲韻豐富更意涵深遠的歌詞，帶我返回香港樂壇最鼎盛的八十年代，卻是換上福音信息的新裝。

另一首多人喜愛的《傳道書之歌》，是艾阮在神學院已故恩師楊錫鏘牧師罹癌期間有感而作。「楊牧師是詩歌智慧書專家，學生們對他很不捨；那段日子重讀他的課堂講義，對傳道書感觸良深，寫下這首歌。」此歌貫通傳道書內容，傳達世間萬事盡化煙，而「人生祂的禮物，知足與感恩」，鼓勵人享受生命及盡心敬畏上帝。

除了作畫和寫歌，艾阮也致力文學創作，源起於博士班赴美進修的半年間，她獨處紐約斗室閱讀聖經，寫下多篇與聖經人物對話的文稿；十年後，她親手為文稿配畫出版成文學繪本，展開書寫信仰文學之旅，著作曾獲2011年基督教湯清文藝獎（文藝創作組推薦獎）及2015年金書獎（基督教文學類）。

今年，艾阮從聖經二十段錐心的關係故事觀察人生寫成《讀‧徘徊》，用詩、文、畫撞擊讀者思考自身處境，借古事映照今世人際面貌，盼人從中悟出智慧化解關係張力。

艾阮與唐錦騰結婚三十載，深情依舊在。

用信心經歷神夫妻相伴同行

走入香港新界沙田區某工貿大樓內一間畫室，撲鼻墨香摻和濃濃書卷味，文友們正在此賞析文學篇章；這是艾阮為基督徒文字人成立的「文心團契」，畫室乃夫婿的工作天地。

經年短髮的艾阮聲音沈穩而爽朗，文青氣質外表裹著火熱事主的心；她喜愛已故歌后梅艷芳的歌，而她也有梅姐臉上的滄桑神韻，或許疾病纏身使然？昔日中神恩師余達心牧師稱許她「世事滄桑心事定，胸中海嶽夢中飛」，對她熱情投入信仰藝文創作予以肯定。我好奇：她如何在創作路上與頑疾同行？

「這個心臟疾病跟了我大半生，我用『信望愛』自我勉勵，不斷走過生命難關。」艾阮解釋：「『信」就是用信心經歷上帝，『望』是『回望』過去病危中多次被耶穌救回，也『熱望』自己渴慕事奉的心；而『愛』是天父對我的厚愛，特別預備愛我的人陪我走人生路。』」

說到「愛我的人」，艾阮讀了一段親筆剖白：「當我嫁給你時，我沒有什麼白頭到老的遠景……你總是用最堅定和樂觀的口氣鼓勵我……一直在我的前頭，為我扺擋住一件龐然大物，不讓它傷害我……多謝你在我軟弱患病的時刻一直守在身邊……你對我的愛，體現得最深的正是疾病中的照顧與扶持。」真誠流露對丈夫的感激，結婚三十載深情依舊在，令我動容。

回望過去，艾阮充滿感恩，正如她在《人算甚麼》結尾寫下的歌詞：「笑問我算甚麼竟蒙大愛，深恩世代驚嘆！」

艾阮著作《給至親者的十封信》裡的繪畫作品〈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