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童年時期，我經常凌晨四點就被冷水潑醒，無論夏天還是冬天，必須早早起來做事。有時冬天真的太冷了，我躲到床底下賴著不出來，不一會，爸爸的竹杖就伸到床底下了，逼得我不得不起床。

父親年輕時強壯的身影
來自於爸爸的嚴格要求，因他有著吃苦耐勞的韌性。這種性格，則是爺爺從小訓練他，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所鑄造而成的。如果爸爸回想起童年生活，也是被工作塞滿，絲毫不得片刻悠閒，沒有所謂的歡樂時光。工作包含家事、農事、開墾的所有大小事，如同現在的克欽族孩子們，一有空就得劈柴、煮飯、照顧弟妹等等。

我的爸爸一生勞碌，任何粗重的工作，比如繁重的農事、危險的建築工程，他都做過。近幾年他朝向衰老迅速傾斜，健康與時間以日計算。往日不顧身體，背負沈重重量的後遺症，開始浮現在他的腰脊部位。不過他真是受得了苦卻耐不住閒，總是想找些事來做，弄點工給自己忙一段時間。他對工作的定義不是栽幾棵樹、種幾株花，而是蓋座鐵皮屋、整理門前路面之類的小工程。

年老一同前往緬甸宣教
幾年下來，他看我在緬甸克欽族的服事，他覺得甚有意義，想要跟我一起去。本來考量他的年紀、身體以及安全因素，我有些掙扎。後來他說自己是原住民，因西方宣教士傳福音給他的家族，改善他的環境，故想過去關懷難民。這跟我服事的初衷一樣，才決定帶他過去。

這幾次與父親服事的感覺，十分不同於兒時和他一起工作。以前的父親孔武有力，砍草、搬石、挖地、扛重物，彷彿什麼都難不倒他。文化和環境之故，當時氏族以務實的工作來表揚功績，並非以知識、在校成績來凸顯能力。正因為父親什麼沈重的工作都做得到，他也希望兒子可以像他一樣，所以我從小就跟著他到處去做事。一旦做不到他的要求，免不了一頓責罵、挨打或不准吃飯的受罰。從小跟著他的背後，像是跟在巨人身後，幻想自己有一天跟他一般強壯。

而如今，在緬甸的山區，他連舉步都有點困難，像他自己所說的，他幾乎趴到泥土上，遇到下雨，得用力把腳拔出來，耗費兩倍的力氣在走路。

父子交換力量互相彌補
現在我們的感受應是顛倒過來，雙方的日夜互相轉換也互相彌補。他懷念強壯的年日，而我顧及他日漸孱弱的身軀。老態的背影，逝去的力量，聯繫著我們的，是那不變的父子親情。

人生總在不同的階段，回味往事，瞻望未來。彷彿同樣的食材，添加不同的調味料，輔以各種烹調手法，變換出相異的人生滋味。藉由自己的成長與他人的改變，即使是同一段歲月，也能體驗生命的繁複，以至於更加豐富。

「老了」是他目前的口頭禪之一。去年底，他說以後的身體應無法負荷此般舟車勞頓，可能最後一次跟著我去服事克欽難民。回台後，他想起以前年輕有機會去東南亞的紡織廠工作，但聽說那裡戰亂不穩定，最後沒去成，現在年近八十竟還有勇氣去發生戰爭的地方。語氣中帶有一絲絲後悔沒能早點服事神。

一國之君所羅門與基層勞工的父親，到了白首垂暮之年，二人都有相同的遺憾，引發對後代的勸誡：「你趁著年幼，衰敗的日子尚未來到，就是你所說『我毫無喜樂』的那些年日未曾臨近之先，當記念造你的主。」（傳道書十二章1節）此刻，我只想對爸爸說，年輕時你因家庭奔波忙碌，使我今日得以趁身體健壯服事神，感謝你的一生為我而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