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作者:  論壇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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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貴珊(翻譯工作者)

我是個不太愛過母親節的母親,說不愛,或許還低估了心中的厭煩;並非我冷漠無情,而是別有隱情。乍暖還寒的四月還沒過完,母親節便蠢蠢欲動,浪捲翻湧般,爭先恐後登場了,溫情的、催淚的、強勢消費的行銷手法,彷彿不隨眾將母親簇擁成巨星角兒般送禮吃飯,便要被汙名化為不孝兒女,天打雷劈了;平時仁厚謙和的母親,不知怎的,心中也隱隱然被欲拒還迎、難以言明的期待所鼓動,彷彿沒有在那一天被那麼刻意感念一下,就等於不被愛似的,悵然若失一整年。

更珍視平時發自內心的表達
我不是天性憤世嫉俗,我只是對這種流於形式與表面的所謂儀式,有些不以為然。身邊好多需要兼顧婆家與娘家的年輕朋友們,為了安撫婆婆媽媽對母親節餐敘與送禮的期待、為了避開塞車時段、為了躲過母親節一位難求的訂餐挑戰;更重要的,或許是為了解決心中人情往來不能免俗的子女罪疚與焦慮,他們不得不提早至四月就做出各種安排,南征北討,東西奔馳。如果四月中旬便提早「先吃母親節大餐、先送禮」,而換來「總算盡責了」的鬆一口氣,那麼,母親節背後的本意到底為何?

我唸小學的兒子在母親節當晚,把一張自製卡片拿出來,童言無忌地快人快語:「這是學校老師要大家做的卡片。」他也「不免俗」地,在卡片內寫了幾句「謝謝老母養我多年」等試圖令我感激涕零,而心甘情願再被多騙幾年的感言。

我把卡片收好,當晚母子倆慣例享受睡前「精心時刻」的分享時,我也直接發表老娘感言:我早已把孩子尋常日子裡點點滴滴的愛與行動,都存放心中。

我不排斥任何儀式化的感念,儀式有它的必要與意義,但要被賦予意義與溝通後所建立的共識,乃至彼此的真心回饋,否則,儀式很容易便淪為一種徒具形式而失去情感與溫度的表面功夫,再做下去,則顯得刻意而矯情了。

我更珍視的,其實是隨時隨處、發自內心深處的自然表達與「感念」。每天早上送孩子出門前的擁抱、每一通電話的結語與睡前互道晚安後,彼此之間脫口而出的「我愛你」,總叫我心中欣喜又惻然,即便一天累積下來不知愛了多少回,但隨著他離家的日子漸近,我知道能隨意親近的時間在倒數計時了。

我偶爾會忽然告訴他,今天格外想他,恨不得提早下班見到他。他也偶爾會練琴練到一半,忽然跑到我身邊,直接言明需要「抱緊處理」:「我需要一點擁抱當鼓勵。」他說。

以敬虔愛主的母親為榮
過去好幾次的母親節,我們會把教會中幾位失去孩子的媽媽們聚集一起用餐,她們當中,有把獨子栽培到醫學院畢業後罹癌驟然過世的老媽媽,也有兩個兒子都死於意外的母親。

而我自己的母親也在數年前失去摯愛的女兒,我們五姊妹少了一名手足,小外甥女少了個盡責而美麗的媽媽,因而加深了我對母親節的悲喜交織。

母親節當晚,我在社群媒體的家庭群組裡留言給母親,想打電話給她,安撫一下沒有一個女兒在她身邊的落寞,她留言回覆,家裡只有老爸,她如往常般在週日晚間和一群婦女搭船到偏鄉離島去帶領聚會了,要很晚或隔天一早才返家。

我留言給母親,不曉得母親節當晚她們這群退休婦女們,不但沒有「休假」,還如常頂著赤道島國的烈日艷陽去服事,或許,去祝福他人,才是她們這群原該是「主角」的資深母親們,心中所懷抱的星月大海。

我留言給母親,告訴她,雖然她所有女兒都散居各國與天國,她是我最酷的媽媽,把母親節過得如此意義非凡,我深愛她,也以她為榮。

真能滿足人心的過節真意
我想起才幾個小時前,當大夥兒在家族聚餐時,母親節的主角阿嬤,縱容唯一的孫子點了數道他吃的菜餚,滿嘴美食的兒子回過頭,難掩得意地在我耳邊悄聲說道,滿桌都是他愛吃的東西,看來今晚更像兒童節,我笑而不語,一副「沒差別」的表情。

我想起一年一度迢迢千里返家探望父母時,數十年旅居海外的生活,使我學會「有所覺知」地陪伴父母,每一天,每一餐,對我與父母而言,都是「吃了這餐就少一餐」的珍惜再珍惜,我們為在一起的日子賦予意義,我們吃喝贈禮,和和美美,歡歡喜喜,我們無法隨眾過任何「官方訂定」的節慶,但我們有我們過日子的堅持與計算,只要哪個孩子回到家,能圍坐一起吃飯,我們都「有知有覺」地視為圍爐,有滋有味地吃起我們心中定義的團圓飯、生日餐、雙親節…,過年過節該有的儀式、祝福、豐盛、感謝與歡樂,一樣不少。

如此一來,無論分離或聚首,無論熱鬧或清冷,我們都了然於心——無需趕路應景,無需商人或媒體來告訴我們該如何購物餐敘才算孝順有禮,我們每天都在尋常日子裡自然表愛傳情,或許這樣的情感,才是真能滿足人心的過節真意。

我猜想,如果為母的偉大,三天兩頭就被孩子們銘感於心的話,那麼,從此不再被忽略的母親,從此心滿意足的母親,會不會也像我一樣,未必需要一個特殊節日來被用力感念與傳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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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請見:母親節過了,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