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影響力新視野 人間劇場專欄 侯剛本 博士
你常深夜時坐末班車回家嗎?
很難想像,有一天長大以後的我,因為工作異常繁忙的關係,促使我必須常常搭乘深夜的捷運列車返家。坦白說,即或都已經搭上最後一班的深夜列車了,然而車廂裡那些似是返家,亦或可能正要出門準備迎接日常的大夜班工作,甚至臨到半夜仍要外出忙於各類社交的都會男女們,前後加總起來的人數總和,遠比你想像中好像應該零零星星的狀況,明顯多出了許多許多。或許這本是一座國際大城市,所應有並當具備「不夜城」的旺盛生命力。此外,列車上其實你很容易判斷猜測出,誰是疲倦到想要趕快回家休息的,或者誰是晝伏夜出剛要出門討生活的,乃致於誰又是那些準備集黨結伴,打算徹夜狂歡揮霍不眠的……;同樣的夜,不同的人所共同交織形塑妝點出,一畝如此多元不忍熄燈的不夜喧城。喧城深夜列車車廂中,相較於那些各種因夜工作甚或呼朋尋樂的他者眾生;正當聚光燈打在行進空間中某個角落座處的我,想必若從全景視角下瀏覽望去,我總是那個全車廂裡累得最像狗,渾身疲憊到幾近癱化為水的中年身影。
其實這樣周而復始的返家之夜,對我而言它應該是要習以為常的。未料千萬個習以為常的日子裡,竟然發生了一場有別於以往習以為常的非比尋常。說穿了,這樣的非比尋常,對於其他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人而言,其實它也不是什麼天大了不起的事情;只是回到我一己生命中成長的記憶裡,如此這般的非比尋常,竟然可以讓我在短短返家的若干分鐘裡,剎似湧現了半生灰暗的原生回憶。
話說我那已逝多年的父親,生前是個無時無刻都在喝酒的酒鬼。從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永遠都是濃得化不開的烈酒氣息。每每喝到迷茫之處,總會幹些脫序的怪異之舉,輕則半夜把我叫到跟前罰站訓話,叨唸的內容永遠宛如反覆跳針的唱片,那樣無聊至極地放送一整夜。至於重則,則非常有可能衍生出各種叫人意想不到的「特別節目」。至於是什麼樣不堪的特別節目,就算我難以啟齒地往下繼續描述下去,想必各位或多或少多少也能猜出,大概會發生什麼樣光怪陸離的恐怖鳥事。
由於長年跟這樣總是負面思考的酗酒狂人朝夕生活,搞到後來整個家族其實對這樣的成員,多半都是採以敬而遠之,久了以後甚至妻也漸離子也漸散。萬般慶幸的是,由於我幼年坐科離家,加上出科後也就自力更生長住在外。表面上,我似是得以順利脫離「茶包」(Trouble)父親的慢性凌虐;殊不知在精神上(特別是潛意識的心靈最深處),那種半夜常常被無端叫醒莫名訓話的疲勞轟炸,如今想來依舊讓人極端恐懼甚至萬般厭惡。
時間回到那晚的末班捷運列車上,正當停靠某站列車開門走進一位身上傳來如此濃烈,恰似已逝亡父濃酒氣息的迷茫醉漢時;冷不防嗅覺記憶裡的感官瞬間,竟然秒速觸動開啟了我那心靈深處,一個塵封已久不願回想面對的深厭夢靨。文獻說,嗅覺的記憶總是如此地誠實無欺,不管是那些生命中美好的,或者是種種不美好的氣味回憶,一旦撕下解開那張封印,整個人當下的身心靈便似進入強迫當機一般,總要緩個長短不一的好一陣子,才能或哭或笑或怒或鬧地漸漸平息回歸正常。
那夜返家的路上,我的心很亂很亂,我沒有辦法具體的向你陳述,那是一種如何交雜著憤怒厭惡,甚至混搭著一些些,對於父親的同情與不願想念的想念。也許當我試著站在他的立場,客觀還原屬於他所遭逢的一切時,我大概也就不會那樣地難以想像,為何他選擇終日茫醉的消極解脫。只是可惜的是,以他那樣不算太差的條件,如果當時的他具備更多正向思考的能力,或許他大可以選擇採用優於酗酒的各種方式,好好經營他的人生,一場本應不算太差的理想人生。
不知道我目前現下直到如今,依舊逆風飛行的奮力人生,算不算是蓄意力挽頹喪亡父,生命接力的血脈延續?如果是,我會選擇持續用我父親長年以酒相伴的生命氣息,時時刻刻地提醒我自己,何有所為何所不為(甚至一輩子也不能為)。
圖:未料烈酒所散發出來的氣息,竟是灰暗記憶最深處,那個不願想起的亡父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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