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醒

你有一雙深邃而美麗的眼睛,濃密的頭髮綁成馬尾在後腦勺高高束起,你習慣性地刻意調整坐姿與放鬆肩膀,順便深呼吸、喘口氣,彷彿這樣做,才能讓你纖瘦的身軀重新撐起肩上的無形重負。

不論教會聚會或小組分享,你與母親幾乎形影不離。經過幾次小組的談話分享之後,我敏感地察覺,你與母親的親近,似乎已然超越一般母女關係的健康界線。

好幾次,當母親在小組裡高談闊論時,大多侃侃言說自己年輕時的艱辛與堅忍,以及一個母親對家庭的犧牲與奉獻;而一旁的你,時而垂頭安靜,時而抬起頭來凝視口沫橫飛的母親,臉上滿溢對母親的認同、欣賞,那是一條深不見底的牽連。

母女依附超越健康界線
有一次我請你分享,你聲調有些微弱,一旁的母親蹙眉、側頭,毫不猶豫地觸碰你的手肘,壓低聲量示意你大聲點。那神態與語氣,彷彿在眾人面前提醒一個小學生講話時該清晰明確,壓根兒忘了你是個年近半百、工作有成的中年女性。

你順從地清清喉嚨,再說一遍。對照母親的侃侃而談,你顯得小心翼翼多了。當我從你們的分享中慢慢拼湊一些完整的畫面時,我較早前的猜測與隱憂,逐漸凝聚沉積,成了一朵朵沉甸甸、隨時崩塌的烏雲。

母親一再表明,你的出生,是為了陪伴與照顧弟弟,而母親也不止一次強調,她幾乎丟了命才把你生下;但慶幸有你,因為當她把全部的愛都給了弟弟卻得不到回報時,環顧四周,最終只有你守候在母親身邊,為她分憂解勞。

當你開始工作之後,每一天下班後,你自願放棄與同事之間一切正當的社交互動,第一時間趕回家,與其說是全心全意照顧弟弟的兩個孩子,不如說,是為要盡心盡力分擔與滿足母親想要照顧孫子的渴望。弟媳數次提出為孩子找保姆,或送托兒、安親,但母親堅持不肯,然而那堅持背後的身心勞累,卻要你無條件來支援與支持。

有一次見面談話時,我輕聲問你,這樣長達十幾年扮演「類母親」的角色,親力親為地照顧兩名侄兒,累不累?你的答案如實映照你心中的過度擔待與重負:「不希望累著媽媽,所以沒想過自己是否累。」

付上青春代價尋求肯定
我用迂迴而間接的方式,表達了心中對你毫無界線觀念、而肩負過多重任的不捨。我好奇的是,除了工作,難道你從不曾表達或爭取屬於自己的時間與空間嗎?難道不渴望與朋友發展更深入的友情、甚至愛情嗎?

明明是別人的婚姻、別人的家事與別人的親子(即便那是你至親的弟弟),但最後卻要由你付出青春年華為代價?會不會委屈,或曾否暗暗怨怪母親,以親情的理由來綁架你,使你犧牲了正常社交,但卻在你步入中年仍雲英未嫁時,竟在人前人後怨歎你沒有找到好歸宿?

你愣了數秒,眼神有些空泛與無助,彷彿這提問是道難解的謎題,或你根本從未如此深入與自己對話?

你苦笑,然後近乎本能地開始為母親辯護,試圖向我解釋,更像說服自己,母親為了弟弟與兩個孫子,還要看弟媳的臉色,吃足了苦頭,自己怎能袖手旁觀?彷彿只要一想起母親的苦,自己在外面的享樂歡笑都成了罪惡!

我警覺你所做的許多選擇與決定的背後,有太多亟需母親肯定的欲求,而且至今仍不得滿足。我安靜聆聽,讓你放心抒發,不知怎的,你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說著說著,竟開始哽咽落淚。

當一個強勢的母親以愛之名進行各種掌控之實,犧牲界線、壓抑衝突的乖女兒,只能奮力與母親共同打造一個病態共生的關係與循環。

根本沒有完美女兒
這事以後,我帶著心中強烈的企圖,刻意找你談話,也渴望與你一起禱告。我懇求天父,敞開你心中緊閉的門,允許上帝的真理引導你,走出「被兩個辛苦的角色」所糾纏的混亂——那是一個任由母親牽制與掌控、長不大的小女孩,以及一個不斷承擔他者責任、又過度仰賴母親肯定的女兒。

經過數次分享與禱告,我以循序漸進的方式幫助你看見,在愛母親的同時,仍然可以清醒地看見其中可能存在的謬誤:根本沒有完美的女兒,因此,表達自己的想法與主張,展現缺點,承認心中的需求與想望,其實並沒有違逆母親,也不與心中「愛母親」的立志有任何衝突。

我鼓勵你認真去體認,上帝在你生命中獨特與絕美的計劃,即便走出慣性與舒適圈,需要很費力、很用心、很有意識地學習自覺,甚至在協調「愛的距離」與「愛的界線」時,得要忍受被誤解的為難、冒上被威脅的責難,但這對母親與你,都是一堂意義非凡的生命課業,值得一試,更何況那本來就是成長的必要之途!

願你所追求的真理,使你在各種親情的轄制與束縛中,早日飽嘗健康的關係所帶給你的自由、釋放與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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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請見:《走出迷霧》拖累與依附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