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nna

2013年暑假,仗著年少的輕狂和浪漫,我和大學朋友策劃了一趟西線自助旅行,美其名「個人式」的畢業旅行,說穿了就是串起幾個有興趣的夜市和景點,以及與其他中南部朋友相約碰面的旅程。

當路線規畫至彰化和台南之間時,因考慮住宿地點和旅費預算,於是我向同行友人提議到我嘉義的老家過夜。

西線之旅不想獨漏老家
那時心裡多少有些不安,或說有種「誠意不足」的愧疚感,畢竟當天的行程安排,會先到彰化探視在地朋友,下午才會坐火車回嘉義,預定不會在阿公阿嬤家裡用晚餐,而這和阿公阿嬤的習慣不同,因為逢年過節只要回家,不論午晚餐,我都是陪著他們在家用餐。

再加上隔天就要搭車繼續南下,心裡某處總覺得這樣「沾醬油」式地過一夜,又沒有充足的時間陪伴老人家,對他們實在很不好意思。但如果一路從彰化直通台南,我難得憑一己之力規劃南下之旅,卻獨漏老家,似乎又比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大禹更加不近人情。

為難一陣後,便向友人提出到老家過夜的隔天上午空出半天,留在家裡彈彈琴,陪陪阿公阿嬤。向來直爽又同樣喜歡音樂的友人笑著回應:「我從沒聽過你彈琴呢!這樣剛好!」雖未言明,但這樣的體貼,或許也是借宿一夜的委婉謝意吧!

小子抱愧「沾醬油」投宿
為了節省車費,我們幾近日落才抵達嘉義車站,並未依父親的建議搭乘小黃,而是硬著頭皮扛行李走到高鐵接駁候車處,卻遲遲等不到車。

彼時正值溽暑,白天的長度和熱度都教人難耐,然而再長的日照也總有西斜時,看著天色愈漸昏暗,我的心裡愈發著急,雖然一開始已和阿公阿嬤說定了不會去吃晚餐,但他們向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怕回家時間這樣一拖再拖,別說是趕上晚餐,還可能耽誤老人家休息。

然而,再怎麼著急也還是得等。我們總算趕在八點前抵達,看著一樓緊閉的鐵門心中又是一陣猶豫,不知是該拍門喊聲,引起屋裡人注意,又或者打通電話請阿公幫忙開門,卻又擔心老人家或許已經睡下,刺耳的電話聲會擾得人一整夜都睡不好…

所幸,協助照料老人家的印傭體貼而機靈,知道「小姐」(每次聽她這麼喊都有些不習慣)晚上要回家,就在門內的走廊一邊處理雜務一邊等待,聽見我試探性的敲門聲後,便開門讓我們進去。

阿公等門的溫柔
進門後知道阿嬤已熄燈入睡,便直往另一邊房間,和坐在床前還在看電視的阿公打招呼(現在想來他應是在等我們回家)。阿公看到我們先是一驚,連聲問:「你們怎麼進來的?」說明過後,阿公又一連說了幾聲:「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當時,我們熱的只想趕快進房間,把沉重的行李扔下開冷氣消暑,平時不太多話的阿公卻罕見地用台語多問了好幾次:「吃飯了沒?隔壁麵店還沒關。」「還沒吃?快去隔壁吃麵。」我們心想等會兒預定要去夜市吃雞肉飯卻沒說出口,連聲應下。

上樓放了行李、換過衣服後,拿起備份鑰匙準備出門,下樓發現阿公房裡的燈還亮著,這時間已經超過阿公平時的就寢時間許多,心裡訝異,便探身進去,見阿公還醒著坐在床邊。阿公看到我們,又問我們是不是要去吃飯,我們連忙點頭,請阿公早點休息,臨去前阿公又說了一次:「緊去呷麵。」

那麵店就開在巷口,真要說起來還實在沒什麼印象,畢竟每次回來餐餐都在家裡,即使偶爾晚上溜出去逛夜市,也不會想到要去隔壁吃麵。這次我們同樣沒有留心,經過巷口走上大馬路,就往夜市去了。

彈琴唱詩 祖孫同樂
隔天,我們慵懶地在附近早餐店吃過早餐,見阿公像平常一樣裹著外套坐在門口,一旁放著助行器,也許是剛散步回來;房裡,阿嬤依舊躺在床上,也不知是還睡著又或者已經醒了。

雖然多少有些擔心吵醒阿嬤,但心想老人家向來是喜歡聽我彈琴的,便直接走進客廳,掀開那個每年只在春節返鄉期間,才打開琴蓋的老舊鋼琴,拿了預先準備的譜,從幾首簡單的詩歌演奏開始熱身。

果不其然,彈完兩首後,阿公也進了客廳,坐在那張習慣的單人座椅上,那也許是某種無意間形成的祖孫默契─每逢過年返鄉時,我總是在午餐前的閒暇時間練琴,阿公也總是先在外頭聽著,然後移動到客廳裡。

有時他也會直接坐在通風良好的走廊上,一首一首地聽著,偶爾點歌。前些年我心性尚不成熟,再加上鋼琴檢定、表演等練習進度的壓力,有時正一股腦地練著艱深的曲目,停下來休息片刻時,就聽到同樣喜歡音樂、卻想聽古老詩歌的阿公開始點歌,心裡難免有些埋怨。

但這次沒有那些外務的纏累,我一心就是想彈琴給一直愛我的阿公阿嬤聽,因此雖然也帶了一本可以完全施展身手的樂譜,卻將它壓在底下,只翻著小本輕便的校園詩歌,和另一本經典詩歌的演奏譜集,邊彈邊唱。

這一年阿公的體力較不如前,幾年前阿公聽到喜愛的、會演奏的詩歌,就會興高采烈地搬出沉重的手風琴配合著拉奏,也不管許久沒調音的鋼琴整整低了一個音程,根本對不上去,他仍是那樣的沉醉與投入。

我總是想著自身的音樂細胞─不論是愛好或才能,大多來自母家的基因,但仔細想想,這樣一位喜愛音樂、會彈會唱的阿公,不正是我在音樂上的大前輩、恩賜與祝福的源頭嗎?

發現音樂之路祝福源頭
穿插彈著經典詩歌和近年來比較活潑的年輕詩歌,我身旁的友人同樣開心地學著哼唱兩句。眼見時間差不多,是該上樓收拾行李準備出發,我從琴椅上轉過身,藏不住臉上笑意地看著阿公,問老人家是否還有想聽的歌。

本以為阿公會說《奇異恩典》、《耶和華祝福滿滿》之類過去常點的曲目,想不到阿公開心地拍了拍手,說彈什麼都好。我想了一想,又哼起一段旋律,和阿公說就彈這首吧!

這是我剛才彈過的曲目,卻久久想不起是哪一首歌。看到我呆愣的樣子,阿公一下子也想不起是哪首歌,只是又哼了一次,直到第三次,身旁的友人才恍然大悟地喊:「你第一次彈的那首啦!」我總算想起,那是《如鹿切慕溪水》。

因為眼前的是演奏譜,我只能在彈奏間憑記憶拼湊歌詞,零零落落地唱著,隱約間聽見阿公略帶喘息的聲音沉穩地哼著,我笑著,並加重伴奏重複了兩次副歌,而後放輕,右手指尖在琴鍵上溜過,用有些花俏的高音輕輕收尾。

永生難忘的旋律
如今回想,整個夏天的回憶,就凝鍊在那一晚要我們快去吃晚餐、阿公的聲聲催趕,和那個被音樂與恩典圍繞祝福的早晨;巷口小麵店昏黃閃爍的招牌,和那段差點想不起來的旋律,都成了回憶的全部。

回老家與阿公阿嬤短暫的相聚,竟成了整個夏天最鮮明而完整的畫面。而今我心懷感恩,感謝上帝的安排,催促我在那個悶熱的夏天,回到老家與親愛的家人團聚。也感謝神賜我琴音與歌聲,能夠最後一次地彈奏,開口唱那首《如鹿切慕溪水》,給那位愛我的阿公聽。

在那個夏日早晨之後的半年,阿公在主懷中安歇,如今又到了夏天,老家琴鍵上永遠擦不盡那一層薄薄灰塵的觸感,還殘留在我的指尖上,如同隔壁麵店的招牌和燈光,模糊而清晰…但永生難忘的旋律,卻早已深印在我的腦海,這次回家我仍會記得:去隔壁呷碗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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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請見:《愛的故事》緊去呷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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