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作者:  論壇報副刊

◎董敏芝(蘭雅禮拜堂會友)

余秋雨在〈收藏昨天〉中說:「前代為後代而自律,後代為前代而自強,真可謂生生不息。」短短幾句,不但使我倍受激勵,也讓我想起父母及兄長的榜樣。

八月2日主日,教會長老以「數算天父的恩典」為題,要我們閉目思想自己和天父及地上父親的關係。當司琴音樂響起,我閉上雙眼,懷想自幼稚園時,爸爸「鈴,鈴,鈴」沿路按著單車鈴鐺,並不時揚起筋脈賁起的粗壯手臂說:「載女兒上學去!」他驕傲地朝著街坊鄰人揮手,一直往前急速奔馳。

算算父親過世已廿六年,但他的大嗓門、急性子和那令我懷念的浪漫,依舊在腦海盤旋。一想到父親,嗜讀、慷慨、浪漫、注重教養的身影,依舊歷歷在目。家裡孩子就屬我最會頂嘴,媽媽常悶著氣:「妳和妳爸最像,壞脾氣,愛亂買。」但媽媽忘了,我的愛閱讀、愛旅行、愛生活、愛耍寶,也都是來自爸爸。

唯一的女兒 看管最嚴厲

我和爸爸的關係算是很親密。儘管家境小康,他卻供我上幼稚園;小學遠足時,總會在我書包裡放上一顆紅豔的大蘋果(當時是很昂貴的)。

雖然物質盡量讓我「有面子」(應該是讓他有面子),但家教甚嚴的他,管我管得最兇。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衣著不可有一丁點兒暴露。吃飯、喝湯不可出聲,用餐時要等父母上桌才可開動。食畢,筷子整齊併攏,朝著大人說:「我吃飽了,您們慢慢吃。」方可下桌。

父親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誰讓妳是我唯一的女兒,女孩子家教最重要。」朋友聽了直呼不可思議,妳爸軍閥啊?根本是軍事化管理。但對於生活禮儀,我絲毫不以為苦,因為習慣成自然。至今仍感謝他對我的教導。爸爸是溫州人,常有同學說聽不懂他的口音,此時爸爸會彎下身,戲謔地朝著她們說:「我的話聽不懂?蔣中正的話你聽得懂嗎?」惹得同學哈哈大笑。

母親則是村裡有名的賢妻良母,寵丈夫、愛孩子任勞又任怨,爸爸在媽媽寵溺下,簡直像坐擁天下的天子。而媽媽,則似一泓海灣,溫暖宏大又寬廣。從小一直以為,每個家庭的爸媽都是這樣,直到我結了婚,看多了尋常夫妻的各種關係,才發現媽媽對爸爸的隱忍與順從,瞬間產生不平之鳴。

回娘家時,我會站在爸爸面前為媽媽抱不平:「爸爸,媽媽把你給寵壞了。」而媽媽也會暗暗向我傳授祕笈,「對丈夫要尊重,丈夫丈夫,只能管一丈。但也不能寵喔,就像孩子似地,會慣壞的。」我想這是她多年的經驗談,也是她的肺腑之言。

爸爸愛打扮也愛美好事物

我的個性和爸爸很像,愛打扮,愛一切美好的事物。有一段時間,爸爸在高雄一家民營公司上班,每到週末便乘火車回台南。這天是我最期待的日子,因為愛買的他,總會在回家前去高雄大統百貨亂買。有一次,時間到了,我在巷口等著,遠遠看見爸爸,左手提著行李,右手環抱著一只漂亮的金魚缸。咧嘴大笑,昂首闊步向我走來。那笑容是我見過最有情味的,套句現今快讓人抓狂的話:像極了愛情!

進了家門,媽媽接過空洞的魚缸,用布輕輕地把指紋拭去。爸爸得意地說:「百貨公司裡買的喲,放在那看著好漂亮,就順手買回來了。」家裡沒有養魚,那只順手帶回的晶亮空心大魚缸,就放在客廳電視櫃上當擺飾,而全家只有我們父女倆興高采烈、把玩不已。

喜歡電影 更愛武俠小說

爸爸是電影迷,假日午後總愛帶著全家一起上戲院看電影、吃館子,但他更愛看武俠小說。小時候,常見下班的他轉去租書店租書,晚餐後碗筷一放,就鑽進房間「練功」。我長大後,爸爸「棄武從文」,開始研讀《傳記文學》及《傳記文學叢書》等等。爸爸讀書的身影讓我羨慕,看電影的專注讓我嚮往。長大後,買書、閱讀、看電影,居然也成了我最大的嗜好。

我年輕時,受媽媽影響愛上越劇;對京劇興味深濃則是來自爸爸;至於崑曲、蘇州評彈,則是偶一為之。當時我總以為,愛家的男人都應該要亂買,尤其是買給家中唯一的妻女;總以為最帥的男人都應該愛看武俠小說、電影,並且會唱上幾段京劇。

我很喜歡看京劇,幼時,家裡除了流行歌曲唱片外,爸爸吊嗓子唱的京劇,就成為我們附和打拍子的唱詞。

當年我半工半讀,白天服務於聯勤單位,徐露為當紅花旦。某次前來勞軍,我被選中成為引導員,除了獲贈兩張貴賓券,還有機會到後台與她接觸。我興奮的不得了,因為徐露嗓音醇厚,韻味十足,我們父女都為之傾倒。我到後台取物時,她那一雙潔白如雪的雙手以及謙和柔美的氣質,至今仍令我難忘。

是晚,七點不到,爸爸身著畢挺西裝,頭髮梳得油亮,挺著胸和媽媽一起進入會堂。永遠記得他一步步蹬下台階時的神氣十足。我只是被選出的工作人員,但爸爸驕傲的神情,好似我也是粉墨登場的要角之一。不過,在爸爸精神鼓勵下,我真的愈發專業起來,長官對我刮目相看,此後凡有外賓蒞臨,我都被派任招待。我想這該歸功於爸爸。

難忘父親唱京劇身影

爸爸生前受了洗,雖然不常上教會,但年輕時的《荒漠甘泉》仍是他的最愛,這讓我的心很得安慰。當他過世後,家裡的聲音少了很多,每次回娘家,總有錯覺以為他在房裡午睡。因為很懷念他唱京劇時的身形,當2004年十一月(父親過世後的第11年),台北新舞台將上演一齣大型京劇史詩《孫臏與龐涓》,由兩岸頂尖文武老生李寶春,與四海稱霸銅垂花臉楊燕毅擔綱演出。我們全家特地買了前排座位,為了看清楚他們的扮相。

當第一聲唱腔響起,我身上的雞皮疙瘩倏起,心中那股傷春悲秋的情緒直逼心頭。消去的煙華、充滿情味的眷村、雄姿英發的父親身影…,隨著時代變遷,京劇似乎漸形遙遠,可是當時的我卻深陷感動無以自拔。其中ㄚ鬟蘭香的情諫孫臏,演來絲絲入扣,幽幽的哀怨唱腔,惹我淚流滿面,兒子傾面頻頻輕問:「媽咪,妳哭啦?」這時才發現自己多麼想念爸爸,多麼想念我這位雖不完美,卻像一座巍峨堅立的山,守護我們全家的父親。

雄姿英發 守護全家的父親

當年,年富力強的爸爸,就像船張滿了帆,生命腳步恣肆昂揚。兒時,每個夏日黃昏,沐浴後的他總是赤著胳膊,通體舒暢地手搖蒲扇,大聲唱著:

「長坂坡救阿斗,殺得曹兵個個愁。這一班武將哪國有?還有諸葛用計謀。你殺劉備不要緊,他弟兄聞知怎肯罷休…。」

爸爸唱來豪氣干雲、氣勢磅礡,宛如千軍萬馬般,在巷弄間氣吞萬里不可一世。粗獷的大嗓唱念,猶如趙雲再現。我們幾個孩子圍坐爸爸身旁,以仰慕的眼光注視、聆聽著。當時我想,趙雲應該就是這個樣子吧。

我的父母不太說教,但不論我幾歲了,對我的所有選擇與決定,永遠採取提醒、支持、信任與不離不棄,尤其我是家裡四個孩子中唯一的女兒,父母總視我為「手心裡的寶」,信任卻不放任、家教大於學業…,點點滴滴,使我終生受益。

每一年父親節,我都會想為爸爸寫點什麼,但又不知該如何詮釋這卅多年來,就只屬於我和爸爸的幸福日子。

父母合影(作者提供)

父母合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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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請見:我和爸爸的幸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