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坤華、洪綾襄 Photo Credit: beear @ pixabay by CC0 Public Domain

李應元就任環保署長後立即宣示，禁止廢五金進口；同時，大批美國電子廢棄物流入台灣；而後又再發現大批廢棄物遭隨意棄置，顯示台灣再次身處廢五金汙染的高風險之中。

去年十二月，冬陽朗朗，國際環保組織巴塞爾行動網（Basel Action Network, BAN）執行長Jim Puckett和看守台灣協會祕書長謝和霖等人，卻心情沉重地開著車行駛在苗栗山間。

去年巴塞爾行動網在二百台３Ｃ廢棄物上，安裝了ＧＰＳ追蹤器，送到美國各地回收站，希望能追查美國電子廢棄物流向，沒想到竟發現有兩台ＧＰＳ從密西根州越過太平洋，經香港進到台灣。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前往ＧＰＳ顯示的坐標，沒想到，竟然來到一戶農家前的空地。

代誌大條！

走私電子廢棄物襲台

根據謝和霖描述，現場四處堆滿了用棧板、瓦楞紙或白色尼龍袋散裝的液晶螢幕，直接曝曬在陽光下。螢幕上的標籤顯示大多來自北美，且基座已被移除、電纜線被切斷、對螢幕也沒有任何特別包裝保護，顯然是廢螢幕而非二手產品。他們試圖要看仔細一點，一位矮壯農民迎上前來，大剌剌表示，這些廢螢幕是進口的。

一時之間，恍如又是揮之不去的二仁溪夢魘重現。台南與高雄交界的二仁溪出海口，曾經是全台灣廢五金處理的集散地，一九八○年代高峰時期，除了台灣本身產生的廢五金，還有業者進口國外電子廢棄物，用極為粗劣的人工方式進行處理，用化學酸洗、露天焚燒，煉出金、銀、銅等貴金屬，其他沒有價值的物件都被丟棄到二仁溪。直到本世紀初，政府才一次勒令數十家不法廠商停業，但十多年過去了，政府環保單位仍未執行河口廢汙清除，已遭重金屬汙染的沼澤泥濘裡至今夾雜著大量的電路板、線材、廢輪胎。

很多人認為二仁溪汙染已經成為過去式，但事實上，並沒有結束。長期關注廢棄物汙染的台南市社區大學近期發現，二仁溪流經的台南市安定區的農地，竟被物理破碎後的３Ｃ廢棄物碎片亂倒，和泥土混在一起，估計起碼有十五公噸。

台灣自己的電子廢棄物都清不完了，還進口國外的？更何況，世界各國禁止電子廢棄物出口已長達三十年，卻持續發現電子廢棄物從歐美等先進國家流竄到未開發及開發中國家，如海地、中國、非洲迦納等地，這一次，竟然是進入台灣，可見事態嚴重。

巴塞爾行動網的調查報告已於五月初公諸媒體，相關調查資料也早已於半年前交由環保署；環保署也表示，這些廢螢幕進口幾乎肯定是非法的，並已移送檢調；只是半年多過去了，檢調卻沒有更進一步的行動。謝和霖質疑：「過去破獲環保犯罪，他們都會發布消息，讓媒體報導，這次反而靜悄悄的，實在令人深感不解？」

若再細算苗栗一案的獲利金額規模，可能達到數千萬元。經本刊調查發現，走私業者至少有兩個獲利來源：一個是把最有價值的電路板拆下來另行販賣；謝和霖分析，一塊舊電路板在二手市場約可賣到六十元；另一收入則是向環保署請領電子廢棄物回收處理，每一台廢電腦可申請三○三元的回收補貼。

抓不完！
業者隨意棄置狀況頻仍

在美國，收廢手機、廢電腦的成本相當低廉，一公斤不到一美元，甚至還可拿回收處理費。台南社大理事長黃煥彰透露，不法業者只要付一點佣金給在地農戶，用其人頭進口二手螢幕後，取出當中最有價值的印刷電路板，另行到二手市場販賣，再將沒有價值的部分，交給非法的熔煉業者處理，最後的終極垃圾像塑膠和廢液晶玻璃，則運到人跡罕見處隨意丟棄。換句話說，只要能在美國接下一批十萬台廢電腦走私到台灣，頂多再付一點關稅和分成佣金給農戶人頭及熔煉業者，光拆解的電路板就可賣到六百萬元，申請補助金亦可高達三千萬元，幾乎可說是暴利。

事實上，台灣還有許多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廢棄物處理爭議愈來愈棘手。今年三月，環保署在桃園市西濱大園風力發電廠附近破獲一處非法處理廢電路板工廠。無獨有偶，台南麻豆小埤里也因為大銘福科技公司申請設置回收３Ｃ的甲級處理廠，台南市環保局在未事先與居民溝通，竟發文同意不必經過環評即可建廠，引發居民強烈反彈，當地居民成立自救會揚言：「如果大銘福科技堅持設廠，不排除圍廠抗爭！」

違法棄置、掩埋廢五金與電子廢棄物，恐將使當中的鉛、鋅、鎘、鉻釋出，進而汙染河川土地。根據近期環保署農地列管資料與農試所全國普測的土壤重金屬調查資料，發現全台重金屬超標處高達九九三個，銅最高超標六十倍以上，鋅甚至超過四百倍及八百倍，但環保署列管的場址只有一五五個。其中，重金屬汙染最多的前五個縣市，分別是：桃園、彰化、屏東、高雄、台中。又以桃園南崁溪兩側、中壢、新屋一帶較為密集。

以環保為名
點廢成金還是汙染全島？

也因此，五月二十三日，新任環保署長李應元甫上任，便推翻前兩任署長意欲推動的「城市礦山」政策，嚴正重申禁止廢五金進口再利用的立場。他指出：「環保署將配合美國環保團體調查，未來絕對要遏止不肖廠商以走私物賺取補償金的惡行。」

麻豆事件鬧大後，中央也相當重視。據了解，行政院特別指派剛由台南市政府祕書長轉任的行政院祕書長陳美伶安撫居民，李應元也親自致電給台南市長賴清德，決定七月二日晚間，由台南市環保局長李賢衛出面跟自救會及處理業者進行三方協調後，業者才口頭同意撤銷申請案。

上述一連串事件，讓人憂心全台廢五金汙染是否死灰復燃？據熟知內情人士透露，不少原本到中國大陸發展的台灣廢五金業者，因中國大陸近年本土廢汙處理產業興起，也下令禁止廢五金進口，西進之路迭遭險阻，但又無法搶到國內廢五金料源，因此積極向環保署遊說，希望開放廢五金進口。

「國內的都沒有妥善處理了，民眾當然不會贊成進口國外廢五金，」台大環工所長馬鴻文指出，台灣回收處理廠的實際處理方式仍與先進國家有很大的落差，而且環保署至今仍未徹底解決二仁溪的問題，實難以取信於民。

因此儘管《華爾街日報》稱讚台灣是垃圾處理的天才，一五年資源回收率達五五％，媲美奧地利、德國等先進國家，但事實上連廢棄物最終處理場所究竟為何？有沒有被妥善合法處理？抑或只是任意丟棄？都無法切實掌握。

「台灣真是廢棄物處理的『天才』！」黃煥彰痛陳，環保署廢管處應先把台灣到處流竄的事業廢棄物管好，建立人民的信心，才有資格談開放。

對此，環保署廢棄物管理處長吳盛忠則強調，在署長李應元的宣示之下，目前暫時不會考慮開放廢五金，首重提升台灣資源回收廠的技術，也會落實調查廢棄物流向，例如在廢棄物中暗藏追蹤器，如果抓到違法處理，會連同上中下游一起調查處理。

吳盛忠也坦承，台灣技術不足，每年必須將幾萬噸的金屬物質出口到日本，主要為煉鋼廠的集塵灰和印刷電路板。集塵灰是有害廢棄物，而日本廠熔煉爐更為先進，能夠熔煉出高品質貴金屬，並把電路板本身的樹脂當作還原劑，比較不會有環境汙染問題。

修法遏亂象！
避免業者假利用真丟棄

此外，立法院衛環委員會也終於在六月二十日通過《廢棄物清理法部分條文修正草案》，預計很快就能在院會通過。衛環委員會召集委員林淑芬表示，這次《廢清法》修正處理了三大問題：「假再利用真丟棄」、「假產品真丟棄」，以及廢棄物就源管理。

她強調，近十年台灣事業廢棄物最多的問題是「假再利用真廢棄」，不少有害事業廢棄物處理業者以再利用名義規避《廢清法》，卻直接將有害垃圾丟棄到農地、水源地、魚塭及空地上，汙染土地，其中量最大的就是電弧爐碴。

另外一個是「假產品真丟棄」，例如隨轉爐燒煉出來的轉爐石，可作為副產品賣給建商作為工程填方材料，但卻有賣不掉的有毒電爐石冒充轉爐石，違法填到農地魚塭裡。《廢清法》修正草案重新定義廢棄物，也就是一旦產品失去市場價值，或者是違法儲存、違法利用，不論原效用為何，都可以認定為廢棄物，應該回到《廢清法》管理，罰則也加重。

第三，就是產源必須負連帶妥善清理責任，過去生產者只要外包給清除處理商，該負的責任也隨之外包；修法之後如再發生清除處理商違法清理廢棄物，產源就須負連帶妥善清理責任。

然而林淑芬也坦言，國內事業廢棄物處理及回收再利用問題並不單純，主要問題在於：一、政府法令的漏洞；二、地方政府執行不力；三、走私，很多明明是廢棄物，卻利用二手產品名義進口，鑽法律漏洞。

再加上不少回收處理業者跟地方利益盤根錯節，就曾傳出第一線的縣市環保人員，長年與處理回收業者「關係良好」，導致查核取締執行成效不彰。林淑芬點出其中關鍵：「現在中央各項環保法令的修正已相當完備，但是地方就是不執行，根本沒有辦法。」

尋求解方！
循環經濟是未來趨勢

一家準備跨足環保產業的科技公司創辦人也透露，很多所謂回收業者都是「靠關係」在經營事業，他曾主動拜訪處理業大老，希望能引進更高品質的處理科技，反而被業界列為不受歡迎人物。

然而，再怎麼積極防弊，效果恐怕還是有限，根本之道，還是要從興利角度鼓勵，讓資源回收概念深植人心。馬鴻文指出，目前世界經濟形態的線性是「大量生產、大量使用、大量消費、大量廢棄」，只是單向線性地消耗大自然資源，「自然資源有限，丟棄空間有限，如此下去，不可能長久。」

因此人類若想追求永續發展，走向「循環經濟」成了無可避免的方向。循環經濟強調的是生命週期，產品還沒生產之前，就已經在思考這項產品要怎麼回收。而做好循環經濟，必須動脈生產系統與靜脈回收系統配合，「但是以目前台灣的現況看來，回收處理系統確實比較不爭氣，」他表示。

從物質流的分析，便可得到證據。馬鴻文曾以「鋅」為主題分析其物質流向，發現每年台灣進口的鋅中，有４０％進到美容等其他產業，有６０％是進到鋼鐵業，但在運送過程中只有３０％進到工廠，其他都因氧化或人為因素而從物質流中消失；換算下來，每年所進口的鋅，只有２０％進入產品之中，至少４０％憑空消失。

「不過我們土壤裡的鋅倒是很多，」他半開玩笑地說，因為回收處理和物流管理效率的不彰，鋅反而會在農地裡、建築裡、黑心食品裡到處流竄。

馬鴻文已與學界建立了一套包含鉛、汞、鉻、砷、鐵、鋅、銅、塑膠及一些稀有元素的物質流資料庫及預警制度，希望讓環保署作為永續資源管理及未來施政參考。

因此，在循環經濟的架構，企業要思考的是，第一是產品設計和材料改變；第二是商業模式的改變，例如以租賃的模式，或者用共享經濟的模式，讓使用物質效率的提高；第三是建立有效的逆流系統，讓廢棄物能再回到生產系統。

國內廢棄物管理和資源回收制度的修訂百廢待舉，地下非法業者蠢蠢欲動，但台灣掩埋場容量僅剩三至五年時間，會不會演變成另一波環保風暴，值得密切關注！

本圖/文由「財訊」授權刊登，非經同意不得任意轉載。
原文出處：廢五金亂入 毒害陰影籠罩全台 踢爆不肖業者一手領補助　一手隨意丟包

更多評論：草根影響力新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