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影響力新視野  騎鯨人

花蓮的水，一層樓深；官樣文章的水，更是深不可測。當街區像河道、民宅成了退潮後的泥田，我們總算理解到政府治理的關鍵不是防災，而是防「字」，不是防洪，而是防政治責任「潰堤」。據多家報導，「農業部與災害防救辦公室提醒媒體注意事項：避免使用『第三波潰堤』，改用『溢流』」。用詞，一字千鈞；至於光復鄉的人命家園，那只擺在句尾的語助詞。

當天災變成人禍的爭議正熱，民間的眼淚還沒擦乾，公部門已經替字典洗白。天然壩有其專業術語，從溢流到下切、再到壩體潰決，確有分野；但當空拍畫面被指出「壩頂下切約80公尺」時，社會期待的不是語言學研討會，而是清清楚楚的風險評估、預警撤離與責任鏈條。說這叫「溢流」、說這叫「潰壩」、甚至說這是「湖水自由落體體驗營」，唯獨不能說清楚誰該負責。

語言魔術的厲害，在於當災情往下游猛衝時，輿論卻被往上游拉回。說「潰堤」太嚴重？那就改「溢流」，像把洪水換裝，穿上輕薄夏裝，好讓災難在鏡頭前看起來更「通風」。如果改了詞能改變現實，那我們也想提醒：請把「罹難」改成「離難」，把「失聯」改成「短暫靜音」，把「家園全毀」改成「地貌再造」。說不定這樣，災民回到家就會發現，瓦礫已經自動拼回原位；若沒有，那一定是民怨「溢流」得還不夠標準。

圖片取自：（ FB ）

歷史一次次提醒我們，災後真正需要的是「責任決口」的封堵，而不是「輿論決口」的封堵。外界的核心疑問很簡單：為何沒有更早更清晰的避難動員？堰塞湖的監測、風險傳遞、跨部會協調是否到位？中央與地方誰在扯皮、誰在補鍋？這些都需要白紙黑字的時序、會議紀錄與指令鏈來回應，而不是把「潰」字撤下來、把「溢」字掛上去，就當作完成了高階治理。

更可笑的是，當在野黨與輿論質疑「淡化災情」時，執政團隊的反應模式總是標準化，先把問題升格成專業爭議，再把專業降格成用詞之爭。最後大家吵的是字，而不是人命。你可以在鏡頭前高聲保證「中央地方不推責」，台下卻讓公關語言把責任分母做大；你可以在記者會說「齊心救災」，私下卻要求標題齊步走。原來治理不是做事，而是做字。

我們當然支持用詞精確，因為精確的語言是還原事實的第一步；但把語言當盾牌，就成了逃避事實的第一步。天然壩與人工堤有別，學者也一再說明。然而，一場奪命災變不是學期末考，答對術語並不等於救回生命。當「正名」凌駕「正事」，治理就會變成一場文字加工；當「用詞」高於「用命」，人民的日常就會被洪水反覆校正回歸。

最讓人不安的，是這種話術會被當作SOP保存：今天是「溢流不是潰堤」，明天可能變成「訊息不便公開不是不透明」，後天再升級為「程序正義不是慢半拍」。久了，社會會學會自我說服，水位已退就是沒事了，泥巴會乾就是恢復了，統計表格更新就是真相了。可是，名單上的名字回得來嗎？孩子的房間拼得回嗎？公司的機台、老屋的相片、廚房的菜刀、阿嬤的佛桌，這些都不在「用詞注意事項」的覆蓋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