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影響力新視野 圖/文:木兮
到訪美國的大城市,我總是不願錯過那裡的博物館,看到千百年前人們的生活與思索在一件件靜物上鮮活,是旅途中奇妙的體驗。
而我在紐約的第一站,就是大都會博物館。
一進館,我毫不猶豫地奔向了古希臘展品區。
在一尊面目詭譎的獅鷲(Griffin)青銅像前,坐著一個小男孩。他用孩子氣的方法捏著鉛筆,旁若無人地在紙上畫著素描,時不時抬起頭,用一雙大眼睛專注地觀察繡跡斑斑的文物。
兩千多年前,這神秘威嚴的神話生物,是不是也曾被另一個小男孩好奇的目光細細端詳?
古希臘造型藝術的最高成就莫過於石刻雕像。對此,藝術史家溫克爾曼留下了這樣一段經典詮釋『希臘傑作的主要特徵是一種高貴的單純和靜穆的偉大,既在姿態上,也在表情裏。就像海的深處永遠停留在靜寂裏,不管它的表面多麼波濤洶湧。在希臘人的造像裏,那表情展示的是偉大而沉靜的靈魂,儘管是處在一切激情裏面。』
大都會博物館將一部分古希臘石雕陳列在一條寬闊的廊道上,其中許多業已殘破,無頭、無臂處是崎嶇斑駁的石痕,好像匠人雕鑿了雛形,而後時間來完成傑作。廊頂是高聳的拱形天花板,開了三面大天窗,自然光柔和地落在那些經過歲月洗禮的大理石像上。廊道裏,一對老夫婦認真地凝視著一尊石像,我對著眼前寧靜安詳的一幕,按下快門。
看古希臘石雕,如置身奧林匹斯山巔,熹微晨光拂開薄霧,乳白大理石中舒展出美麗純粹的身體,山林屏息,鳥獸噤聲,靜寂裏蘊蓄著太陽初生的力量,一如人類的智慧與美初現曙光。
而行至古埃及石雕間,仿佛漫步尼羅河畔,天際新月高懸,幽冥之光撫過法老與眾神莊嚴而優雅的身軀,紙莎草連綿起伏,匯作神廟陵墓中象形文字的低語,河水帶走白日的鑿石錚錚,帶走風沙的呼嘯,帶走祭司的吟唱,流往石像目光凝視的永恆。
自在芝加哥第一次見到古埃及石制容器後,我就分外迷戀這千雕萬琢的至簡。
在青銅時代到來之前,古埃及石匠選取高硬度的石材,粗略塑形,然後以銅鑽和石鑽鑿空內部,最後用沙子打磨。這些容器大多沒有紋飾,僅有極簡的外形和細細拋光的表面,小堪盈握,大可合抱。正因簡單得一目了然,對稱規整的輪廓就分外重要。泥陶、金屬尚可用模具塑形,對於石器在當時應只能一點一點地打磨,那些拙樸渾圓的石罐、石碗、石瓶及石盤,不知需要耗去匠人多少鑽鑿磨礪的精力與耐性。
大都會博物館的古埃及展區設計多營造幽暗神秘的氛圍,但在其中建有一處大廳,以一整面的玻璃幕墻充分採光,廳中置有一座神廟,廟前開出一方淺池,池中種了幾簇紙莎草。不少遊人在這敞亮舒適的大廳裏停留休息。年輕的媽媽陪著學步不久的小娃娃追逐玩鬧,老夫婦閒坐在石椅上聊天,一個穿著長裙的女子從水邊款款走過,與窗外夏季的濃綠一同映在池裏,頎長的身影如紙莎草般優雅輕盈。這座由羅馬統治者建造的單鐸神廟在尼羅河畔立了三千多年,上世紀六十年代,埃及著手建造阿斯旺水壩以馴服尼羅河,這座神廟就處在大壩蓄水人工湖的淹沒範圍內。1963年,埃及將單鐸神廟贈予美國,八百多噸的龐然大物被拆裝成六百餘箱運往紐約。歷史興亡變幻如大漠裏的風沙,如尼羅河的漲落,這石頭熬過了歲月,如今落腳在鬧市一隅,百年後又會去往何方?
我在博物館裏泡了五個小時,細游了古希臘、古羅馬和古埃及展區,匆匆看了歐洲油畫,便隨著閉館時分的人流出了大門。館外的臺階和噴泉邊坐滿了人,小販們招攬著熱鬧散盡前的最後幾樁生意,一個黑人薩克斯手在人群裏起勁地吹奏著,曲子竟是中國民歌《茉莉花》。我趁著天色尚明,玩興未盡,又四處抓拍了些喜歡的畫面才滿意離去。
過去逛博物館,我總是一門心思撲在古物上,這次倒是對身邊的遊人多留了份心。印象最深的是兩次遇到的一個女子,她留著優雅的短髮,一身碎花裙,看一件展品能看上許久,那駐足凝神的樣子像極了一幅畫。每一座博物館不正是因為這些細細端詳的目光而得以完整嗎?那些塵封的舊物,正是在孩童的畫筆下,在老者的交談裏,在女子的凝眸中,被重新想像、詮釋與理解,那些在歲月裏飄零的故事,也得以萌生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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