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視野 讀者投稿
圖/文 許佑齊
放養的羊兒們,在柵欄外無拘無束地自由吃草、跳躍。
圖書館內常見到一些應考的學生睡的很沉,這不能怪罪他們,只因為他放養的羊兒們跑進了他們的思緒。
一隻羊跳過柵欄,兩隻羊跳過柵欄,三隻羊跳過柵欄…,而他們就在數著這些羊兒的時候,不小心陷進了夢的國度。
而他也從不努力的將羊群趕進柵欄,一個不負責任的始作俑者,一個承先啟後的開繼者。
一件事總是會牽引出另外一件事,環環相扣無限延伸,在最後的最後回想起時,也難以分析什麼時刻才是這件事物的起頭。
混沌,是世界的真理,所以世界也就只是夢境一般的存在。
他只是在圖書館放牧著羊兒罷了,要說有什麼哲學性的意義,也實在太抬舉他了。
糊一口飯吃或者追尋一種人生的意義,都不是他放羊的目的。
「為什麼你要登山?」
「因為山在那裏。」
只是這樣罷了。
無關謀生,無關價值,沒有意義。
或許這才是人世的真理。
他放牧的羊吃的是草紙裡的知識,吃了知識後,春風吹又生,生出更多知識,日復一日,綿綿無絕期。
我在國中的時候,在圖書館數羊數到第十萬六千五百四十二頭時,他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稱讚我,「我從來沒見過有人將我眷養的羊兒數量數的如此精確的人。」
我才知道,他從來沒有認真確認過自己所擁有的數量。
通常自己擁有的,都是他人來幫自己確認的。
我以前是個精打細算的標準處女座AB男,凡事講求規劃,堅持而執著。
但在18歲時父親中風後,發生的種種,讓我放棄了精確的人生觀,轉向了一種混然的夢境。
人生如夢,沒有什麼是可以精確規劃的。
這種體悟有好也有壞,高下相傾有無相生,原本就才是真理,只是年幼的我尚且不明罷了。
他對我說,「你看吧,數錢和數羊還不是一樣,只是目標物不同罷了。」
我覺得他說的有理,事實上他說的也一直是真理,只是人生苦短,我很難理解更深一層的內涵而已。
自那時起,我寫下了關於自己人生的詩句,也是一種目標,窮究其意義,我也不過還是不能脫離凡俗。
“無酒無友無趣味,半搖半晃半頹廢…”
終究,我還是追求一些什麼,想要被認可一些什麼,在此生完結的時候,想留下一些什麼。
終究還是人,不是神人。
這是我的一個遺憾。
不過想了想,也還不錯就是了。
他在我人生將近四十之際,仍然繼續在圖書館內牧羊,只是他沒有堅持、沒有執著、沒有需要被認同的需求。
我想要學習他的作為與形而上的那些什麼,卻也只是流露出自己的膚淺。
不過學習起始於模仿,我也不該引以為恥才是。
他拿書中的知識餵養羊群,也間接餵養了我。
在每個暴雨的時分、在每個寒冷的冬季、在我啃著路邊攤香腸的時刻、在無數個為工作而勞碌的年紀。
其實我是感謝他的,給予了我不同於一般觀點的思考可能性,即使鮮少在人世間獲得拍案叫絕的掌聲。
落英與落葉,同樣都是美,但不同的是,落英繽紛、落葉憔悴。
以美學的觀點而言,兩者皆美,甚或落葉還比落英更美,因為多了一份哀淒之美、稍縱即逝之美。
他覺得我很無聊,為何能在如此虛幻的事物上,下如此多的工夫。
對他而言,一瓶帶給他的盛滿保溫壺的熱茶,還更能讓他滿足。
這也是我如此崇拜他的原因。
讀萬卷書,不如得一賢人共敘。
人生難得,知音難得,得賢共敘更是難得。
更何況賢者不自知賢,更是難得。
庸庸碌碌,大半平生,是一種悲哀,也是一種幸運。
沒有苦痛不知悅樂,沒有無奈焉知閒適。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一直是我喜愛的字句,達觀去看,世間沒有憂愁,有的也只是惟人自招。
他在圖書館放牧,就如蘇格拉底在深夜的加油站幫人添油,有的只是閒適,但這份閒適到底需要多少時日的人生體會?
以我極限僅百年的人生,怕是難以體會了。
走一步,學一步,只能這麼樂觀的面對。
他在圖書館放著羊,羊兒吃掉書籤,吃掉書中的文字,吃掉作者所詮釋的那些種種,吃掉了所有。
同時也吃掉了荒蕪,吃掉了水中沙洲的涔涔水聲,吃掉了天空的雲朵片片,吃掉了夕陽映照的彩霞,吃掉了少女的酥胸。
牠們吃掉了所有的事物,也因為消失了這些事物,而誕生了更多事物。
人世間就是這樣,消失了許多,誕生了更多,生生不息。
我喜歡去圖書館,喜歡數著羊兒進入夢鄉,要問有什麼意義的話?
就只能學以前國文課本的一段。
要問的太多了,
就問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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