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醒
兩年前的場景,至今仍歷歷在目。第一次見你時,我們約在一家安靜的咖啡館。我記得當時陰雨綿綿,你卻帶著墨鏡走進來。墨鏡取下,我才發現,太陽穴部位和左邊臉頰靠近耳朵之處,隱約可見被毆的傷痕,半捲的長袖露出白皙的手,手肘周遭,紅黑一片的,是尚未消退的淤青。
身心磨難一次次累積
不需要太多暖場,發自內心的哀歎彷彿憋太久,迫不及待衝口而出:「我不知道還能再忍多久。」要一個向來逆來順受、習以壓抑隱忍的女子說出這樣的話,足可見那隻動輒撲身而來的猛獸,已從口暴粗言到拳打腳踢,一次又一次的皮肉之傷,逐漸延伸至肺腑、精神與靈魂,使你備受身心磨難,惶惶不可終日。
後來,歷經波折與百般難處,在許多禱告與支持之下,你從坐困愁城的境況中,慢慢走出來,把孩子帶在身邊,搬到其他縣市,找到一份好工作,母子倆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
這一次,我們還是約在同一家咖啡館。桌上兩朵玫瑰,用它們最後的美麗來取悅進出的人。你喝了一口水,以宣佈好消息的神色和語氣告訴我,你遇到了一位好弟兄,你們有共同的信仰與價值觀,交往了一年,打算進入婚姻,一同建立家庭。
你說,那種感覺就像回到初戀時的期待與甜蜜。我端詳你說話的神情,眉宇間綻開一朵又一朵花,春意盎然;澄澈的天空,在你幾度欲言又止的沉思與遲疑後,倏忽密雲不雨。你說,愛情的甜美固然使你滿懷信心與盼望,但過去那段破碎不堪與傷痕累累的婚姻所帶來的負面傷害,至今仍會像惡夢般,不時驚擾你正在編織的美夢,令你常陷自憐、恐懼的痛苦深淵,甚至開始自我否定、對新的一段感情猶豫掙扎。
你說了好幾次,其實心中已無怨恨,卻屢屢在夢中要求前夫道歉,但那始終僅止於夢中的情節。
我常想,人們之所以死守仇恨不放,其中一項理由是,一旦仇恨消失,就得被迫處理傷痛。雖然你努力將仇恨轉為感謝,但要重返一段令人心力交瘁的關係,修修補補那些傷痕累累的過程,從來不是一件輕鬆快樂的事。面對內在的激烈衝突和傷痛,不管選擇暫時停火或協商永久和平,都需要非凡的勇氣、真理、恩典與時間。
承擔讓自己復原的責任
我從中感知一件事,或許上帝在創造時,也同時在我們的生性中,放下了一份內在的渴望──渴望去愛與被愛,渴望修復關係與彌補裂縫,渴望延續美好的生命,或許,還包括渴望寬恕與重新出發。寬恕和愛一樣,既是觀念,也是感覺,更是行為。愛人與被愛皆然;而寬恕也需要練習。
相對於草率的廉價寬恕,更高境界的寬恕是,即便對方不曾或來不及道歉,即便我們被錯待卻從未討回任何公道,但我們仍能承擔起自己復原的責任。不需要忘記傷痛,因為傷口一直在那兒;而健康也不是源於那些痛苦事件的拔除,而是見證這些傷痛,承認它的影響,學會辨識與鑒往知來,哀悼我們所失去的,然後,更重要的是──我們重新賦予這些傷害一個新的意義。
他人奪不走心思與意志
南非領袖曼德拉與柯林頓會面時,坦承自己在牢獄中,有很長一段時間心中怨恨不已。他說自己在監獄裡鑿石頭,做苦力時,是靠著強烈的恨意支撐他活下去。
曼德拉說:「這些人奪走我的家,毀了我的婚姻,搶走我的妻子孩子,讓我看不到他們長大。他們在精神上和身體上凌辱我。後來有一天,我恍然大悟,是啊,他們可以奪走我任何東西,但是他們奪不走我的心思和意志,除非我交出來,他們才會得逞。於是,我決定不把這些交給他們。」
這位幾乎失去一切的黑人領袖繼續說,當他感到怒氣上升時,他就對自己說:「他們掌控你已經廿七年了。如果你繼續恨他們,他們還是會繼續掌控你。」他對自己說,「我想要自由,所以,我讓它過去。」
臨床心理專科醫師珍妮絲‧史普林說過一段話,影響我至深,摘錄片段與你分享:「你的自由,不是抗議惡行不公,也不是強求加害者的關心或贖罪,你的自由,或許是唯一的自由,在於決定如何好好活著,並且超越傷害。那是廣闊無比的自由,這份自由賦予你找到如何繼續過下半輩子的力量,同時得以與過往和解。」那是一種最真實的寬恕與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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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請見:《走出迷霧》多美好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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