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譙進
廿一歲前我沒離過家,連飛機都沒有坐過。廿一歲那年我離開家一萬兩千公里,飛去美國,開始做一名留學生。
這本該是個讓人興奮的行程,我卻走得如同逃亡,因為身後的家正開始分崩離析。
赴美求學 逃離破碎家庭
曾經覺得自己挺幸福。父親是醫生,母親是教師,算是小康家庭,而且家人關係一直融洽和樂。但後來父親事業上成功起來,春風得意,與母親關係卻漸行漸遠,有了外遇。
我接到留學入學通知的時候,他們之間的戰爭正進入白熱期。如果我留下,維繫親情關係最後的一條紐帶也許還能再撐一段時間;如果離開,家肯定就沒了,我卻沒有勇氣面對整天橫眉冷對,硝煙瀰漫的家。兩難之間是我負擔不了的擔子,解不開的結,於是選擇了離開,或者說是逃避。果然,我走後父母從分居到離婚,上演了在這個世代千萬個家庭中重複著的悲劇。
對我來說,這意味著再沒有家可以回去,也讓我對人產生懷疑。父親在我心目中一向正派穩健,連這樣的人都逃不掉老套俗氣的劇情,還有誰可以信任?覺得曾經熟悉的一切越來越模糊,陌生的彷彿也有萬里之遙。
漂泊異鄉 走進另一個家
「距離」讓我將煩惱放在遠方,將遺憾埋在心裡,專注投入眼前緊張的留學生活。我告訴自己,也許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無情,自己應該接受現實。只是有十年的時間,我沒跟父親講過一句話,沒回去看他,沒給他打過電話,我可以忍受現實,但卻不想接受他。
有一年,我在一家電腦公司找到一份技術員的工作。有位同事也來自中國,我們年齡背景相仿,常在一起聊天,漸漸熟識。他邀我參加週末在他家裡的「聚會」,那時生活單調,想去認識些新朋友;去了之後才發現那是基督徒的查經聚會,形式很簡單,先讀聖經,之後共享晚餐。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接觸教會。
因為成長的背景,我對教會有些偏見,覺得信教的人不是尋求安慰的弱者,就是心懷叵測;等到真正接觸才發現,他們都是尋常人,並不是我想像中的樣子。
這群人以弟兄姊妹相稱,言談間每個人都顯得真誠而熱情。讀經討論的時候,推心置腹毫不遮掩地述說各自感受,甚至內心深處的陰暗與掙扎也攤開給人看。之後的聚餐,卻又能圍坐一桌分享各自的廚藝,天南地北的輕鬆閒談。
飯菜的香味與熱絡的交談,讓我突然體驗到一種久違了的感覺,好一陣子才想起,這就是家的感覺。記憶中出現以前家中親友聚餐的場景:母親忙碌著,不斷從廚房端出各樣飯菜,父親紅光滿面地與舅姨們推杯換盞,大家也是這樣熱絡地吃著聊著。
多年以後在異鄉,竟能重新拾回遺失的記憶,這讓我有點不知所措。因為自己已經斷定,家是回不去了,對人的信任也值得懷疑,而眼前這群同樣漂流異鄉的人,不但能夠彼此坦誠,甚至能重建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我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辦到的,猜測與他們的信仰有關,想要看個究竟,而且那種家的感覺讓我著迷,於是我留下來,持續參加聚會。
面對真實 活出愛與和睦
那個聚會,是我信仰之路的起步。我並沒有一下就選擇相信,而是花了一段時間詢問思考。他們對我也很有耐心,有問必答,就算是一些故意刁難的問題,他們也是微笑著解釋,我逐漸明白那將他們凝聚起來的信仰根源。
一直以來,我的預設中人性是善良的,父母相愛、家庭和睦都是應該的,當現實與預設背道而馳的時候,我心灰意冷,無法接受。
然而基督徒相信人性是有罪的,也就沒有什麼殘酷現實能夠摧毀他們,同時他們從耶穌基督獲得一個全新的生命,並在教會群體中去實踐一個更新的自我,因此反倒更能夠活出我想得到的相愛與和睦。
我相信,他們擁有的才是真相。
大半年之後,我接受洗禮,融入這個家,成為其中的一個弟兄。
這又開啟了另外一個恢復與療癒的過程。我開始去面對父母離異的現實,慢慢恢復與父親的溝通;若干年後,父母也都成為基督徒。
他們並沒能完全修補破損的關係,但是至少父親來美探望我們的時候,大家還能夠像以前一家人那樣,坐在同一張餐桌上吃個飯。
從初入教會到如今十幾年過去,因生活的變動,那一群人當中有回國的,有搬家的,大夥兒散在天涯各處,不過回想起來,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張微笑的臉龐,聽到他們真誠分享討論的聲音,聞到那些可口飯菜的味道。
在那裡,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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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請見:《從漂泊到歸家》離家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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